張同勝 姜媛媛

　　《隴城縣志》記載：“三月十二日，在龍泉井舉行迎取圣水儀式。上午9時，鑼鼓齊鳴，華蓋依仗，鄉(xiāng)老們手捧祭祀貢品從女媧祠緩緩走出，來到龍泉井，上香、奠酒、恭讀祭文。隨后，三位祭祀長老在嗩吶和爆竹聲中，用彩陶尖底瓶迎取龍泉圣水，并將圣水盛入圣物彩陶盆。迎取隊伍又穿城游行，經(jīng)關(guān)帝廟到女媧祠，將迎取的龍泉圣水供奉于女媧圣像前，以備十五日祭祀時灑水祈福?！?/p>

　　隴城縣縣志所記載的女媧祭儀，它令人產(chǎn)生困惑或疑惑的問題很多，例如，女媧祭儀中的重要部分之一就是到龍泉井取水，可是其背后的深層文化結(jié)構(gòu)是什么呢？其實，女媧祭儀自漢代以來的內(nèi)核是祈晴，不是祈雨。女媧補天，何以補天？要言之，即止雨。也許是在歷史的長河里由天旱時的祈雨而演變?yōu)榕畫z祭儀，也有可能是由于氣候的變化導(dǎo)致女媧祭儀從祈晴改變?yōu)槠碛?，不管怎么樣，?dāng)前的女媧祭儀則忽視了祭祀女媧的初心和本義。

　　女媧祭儀中的迎取圣水儀式，它沒有考慮祭祀女媧的本來寓意。古人云：“雨不霽，祭女媧?！薄墩摵狻ろ樄钠芬嘣疲骸熬糜瓴混V，則攻社，祭女媧?！薄墩f文解字》對“霽”的解釋是“雨止也”。古人的這句話，點明了祭祀女媧的緣由，即大雨不停止，天不放晴，久雨成災(zāi)，此時就需要祭祀女媧，因為女媧能夠補天；媧字本義亦為陰陽之陽的表征。在古人感性層面的意識中，暴雨不止，可能是天破了一個窟窿。為什么補天？因為天有窟窿，降大雨，雨水太多，造成了澇災(zāi)，所以需要補天；誰能夠補天呢？女媧。女媧何以補天？煉五色石補天。女媧補天，是為了治水，因此，隴城女媧祭儀中的迎取圣水顯然是在祭祀儀式設(shè)計中犯了邏輯上的錯誤，祭儀中不應(yīng)出現(xiàn)迎取圣水的儀式，而是代之以煉石。為什么呢？因為女媧煉石以補天，才是古人祭祀女媧儀式背后真正的寓意。

　　女媧補天，最早出自《淮南子·覽冥訓(xùn)》。它寫道：往古之時，四極廢，九州裂，天不兼覆，地不周載。火爁焱而不滅，水浩洋而不息。猛獸食顓民，鷙鳥攫老弱。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，斷鰲足以立四極，殺黑龍以濟(jì)冀州，積蘆灰以止淫水。蒼天補，四極正，淫水涸，冀州平，狡蟲死，顓民生。背方州，抱圓天。和春陽夏，殺秋約冬，枕方寢繩，陰陽之所壅沈不通者，竅理之；逆氣戾物，傷民厚積者，絕止之。

　　久雨為淫?！蹲髠鳌吩唬骸疤熳饕?，害于粢盛?！薄妒酚洝芬嘣疲骸耙瓴混V，水不可治?！鄙裨拰W(xué)專家袁珂指出：“女媧補天，其目的無非治水?！e蘆灰’已明言‘止淫水’。其余之事：‘?dāng)圉椬恪畾⒑邶垺?，乃誅除水災(zāi)時興波逐浪之水怪；而‘煉石補天’所用之‘石’，亦堙洪水必需之物。”女媧補天，是為了止雨。而在民間，不只是在秦隴大地，其他地方也有揚蘆灰以止雨的習(xí)俗，它或許與女媧補天故事相關(guān)：“‘積蘆灰止淫水’，則是至今仍保留在魯南民間的揚灰止雨民俗?！泵袼着c故事、神話相滲透，言說著上古時代的生存經(jīng)驗記憶。

　　歷史記載，金代泰和九年（公元1209年），隴城曾降特大暴雨。由此可以推知，之前隴城縣極有可能降過特大暴雨，這是非常有可能的，因為在我國古代，氣候與當(dāng)下的氣候不完全一樣。晚至唐代，天水一帶由于氣候炎熱，雨水豐沛而竹林茂密。杜甫《石龕》詩云：“伐竹者誰子？悲歌上云梯。為官采美箭，五歲供梁齊?！庇纱诉M(jìn)而可以推知，濕熱多雨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中老百姓為了收成而需要祈盼晴天，不是祈雨，于是就有了女媧補天或掃云娘娘的故事。掃云娘娘與女媧，據(jù)當(dāng)?shù)卮迕竦恼f法，是同一個人或同一位神。其中，掃云娘娘的故事似乎更令人可信。

　　筆者在進(jìn)行田野調(diào)查時聽隴城縣當(dāng)?shù)厝酥v了一個掃云娘娘的故事。故事說女媧就是掃云娘娘，天上烏云密布，一場大雨即將降下。此時，正是農(nóng)忙季節(jié)，田地里的莊稼已經(jīng)成熟。收割季節(jié)，如果下一次大雨，莊稼就收割不成，老百姓就沒有飯吃。于是，當(dāng)?shù)匕傩掌砬笈畫z止雨救災(zāi)。女媧飛上天空，用大掃帚將天上的烏云用力地掃去。烏云被掃沒了，天放晴了，人們歡呼雀躍，感謝女媧，親切地稱她為掃云娘娘。

　　無獨有偶，在今山東棗莊嶧城也有掃云娘娘的故事。學(xué)者牛家義說：“在嶧城山區(qū)農(nóng)村至今保持著掛‘掃云娘娘’止淫雨的風(fēng)俗，每遇久雨不晴，百姓即扎成手拿掃帚的紙人，懸掛在屋檐下，謂之掃云娘娘，祈求她顯靈以止淫雨?！彼M(jìn)而認(rèn)為，“這顯然是女媧‘止淫水’的遠(yuǎn)古遺存。”由此可見，祭祀女媧，在中國歷史上，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，從沒有是關(guān)乎祈雨的，而是為了止雨。

　　北方以及在南方的客家，每年正月二十他們都過天穿節(jié)。清代所修類書《淵鑒類函》卷一三《歲時部》記載：“補天穿。《拾遺記》云：‘江東俗稱正月二十為天穿日，以紅縷系煎餅置屋上，曰補天穿。’”葉春聲認(rèn)為，“考‘天穿’日即二十四節(jié)氣中的‘雨水’日，一般在每年陽歷二月十九日，陰歷正月十九至二十三左右，是日‘天一生水’，多半有雨，故謂之‘天穿’。這是古代科學(xué)不發(fā)達(dá)對氣象的一種解釋?！保ㄈ~春聲《廣州歲時節(jié)令通考》，《嶺南文史》1984年第2期。）農(nóng)歷正月二十前后，天下大雨，古代的老百姓誤以為是“天穿”，于是就在這一天祭祀女媧，祈請她補天。

　　民間祭祀女媧，還有一種習(xí)俗性的儀式，那就是他們通過攤煎餅的形式來過天穿節(jié)。宋代李覯有詩云“一枚煎餅補天穿”（趙杏根選編《歷代風(fēng)俗詩選》），此之謂也。陜西《安塞縣志》記載：“二十日，家家吃煎餅，名曰補天。二十三日夜，家家院內(nèi)打火，又淋搌布水于火上，謂之‘煉干’?！边@些民俗，無不體現(xiàn)并言說著祭祀女媧的實際內(nèi)容。

　　由以上女媧補天的本事、掃云娘娘的民間故事、天穿節(jié)的由來及其習(xí)俗可知，這些敘述和民習(xí)都是由于天降大雨或久雨不晴造成了雨澇災(zāi)害，從而民眾祭祀女媧祈求天晴以求得莊稼的豐產(chǎn)，畢竟在古代中國老百姓主要還是靠天吃飯。